藏人

来纳帕葡萄酒之城泡天然的温泉，在酒店游泳池看到一家藏人，爸爸妈妈和一个八九岁的女儿。妈妈不停地对着爸爸讲话，我仔细一听，没几句就听出来了，他们是藏人。可能和自己看过比较多纪录片以及平时有关注藏人权益，打心底喜欢藏传佛教有关；另外以前住伯克利的时候也浅交过几个藏人的妈咪朋友；加上我会印地语，也经常听尼泊尔挚友讲家乡话，对喜马拉雅那带的语言体系算是比较熟悉。印度老公觉得他们可能是东南亚的，马来西亚菲律宾之类。我一口咬定，不，他们是藏人，说的是藏语。

儿子女儿一下就和另外那个女孩玩起来了，在游泳池里一起玩耍，叽哩呱啦说着加州口音的英语。不论爸妈来自哪里，三个孩子的第一身份自然都是美国人。在美国，每个人都可以保持自己原生或其父母祖辈原生的文化与身份，他们的与众不同正是其人生的无价瑰宝。来自世界各洋各洲却融洽共处，法律保护个体的权利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也许当时当下我们所处的这个共同空间，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关联。

而藏人，作为中国汉人的我自然与他们也是千丝万缕纠缠瓜葛在一起的。但我想，联系我们的不是华汉疆土的进退推演，不是华夏文明的悠长历史，更不是现任政权的野蛮霸道。藏人，有自己悠久的历史文化，被殖民前曾有独立的政体，并且有其独立的、被称之为世界之精神圣殿的信仰体系。也许冥冥之中联系着我们的，是这段侵略凌辱的孽缘。我作为侵略国的成员，能够看见他们，看见他们的历史，同理他们的处境，就是我与他们之间的纠缠瓜葛。

白纸革命之前我从未敢去想象一个未来的中国，民主的、自由的中国。但自从敢于去“看见维吾尔人”，敢于去“正视藏人”之后，偶尔会思绪飘远开去。也许是我们的下一代吧，他们坐在一起，平等对话，制定宪法。他们对话各族，商讨国家存在的形式。也许是“联邦中国”吧，各州各族自治，设定本州本族自己的宪法，藏人维吾尔人蒙古人香港人，等等等等，获得最大程度自治。又或许是其它形式的存在，只要能让老百姓好好生活自由信仰就可以。

但我知道，我们这代应该是赶不上这个讨论了，每代人都自有每代人的责任。刘晓波那代青年让我们知道了中国青年的傲骨，之后的那几十年父母辈们含辛茹苦实现了物质上的积累，给了我们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么轮到我们这代人履行责任的时候，大胆勇敢地不停往前推进就是我们可以用几十年来做的事情。相信终有一天，时机会成熟，努力没有白费，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会等来坐在谈判桌上协力起草属于这片土地上所有人民的宪法的一天。

“你和你的孩子说的是什么语言？” “我们说的是普通话。你呢？除了英文你还会什么语言？” “哦，我也是在中国里面的，但是我不会说普通话。” “藏语，你说的是藏语，我知道。藏语很美，好好学，能会藏文更棒。” 女孩和我对话起来。

三个孩子上周都去看了“阿凡达-水之道”，大声聊起了里面的故事。“你们知道‘阿凡达’是梵文/印地语吧？这个单词是从印度来的。” 我介绍说。“是吗？” 女孩回答，“我是在印度出生的。” “哦！你是在印度出生的！”

再后来在热的温泉池子里，我、女孩的父亲、还有一位刚来的印度年青人，我们三个大聊特聊了起来，绿卡、签证、各国移民政策、各地旅游推荐等等。女孩的父亲在来美国之前在印度东北部的省生活了二十二年，2019年来的美国。“那你们现在还经常回印度吗？”我问。“会的，还有一些亲人在印度。其实我的很多家人在中国。” “真的吗？你的家人还在中国？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十四岁的时候告别了父母，1997年，和一群藏人在高山里走了一个月时间的路，从西藏边境偷偷到印度来的。到印度之后一直拿的是庇护身份，后来遇到妻子，她家人都已经在美国了，所以有了女儿之后我们三个就一起来了美国，还有几年我也会换到美国护照。二十二年我走遍了印度东西南北各地！ 印度真是个美好的地方，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人种、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语言和不同的宗教！我真的走遍了印度的每个角落，印度真的很自由，每个人都保存了属于自己的文化！” “是这样的，我也认为印度的民族与宗教多样性是世界独一无二的，我也常常为之感到骄傲！”我补充。那位来自德里的印度年青小伙在一边听得直感叹。

原来我和今天碰到的藏人的关联，不止是中国，不止是美国，更是印度。国与国之边境，政府之间的敌我，关不住人对自由向往的天性，也关不住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与交融。

愿天下苍生皆获自由，愿地上人间温暖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