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家做的是 Lakshmi Puja，向掌管財富的女神 Lakshmi 進行祈福，Puja 就是祭拜祈福的意思。其實大家所熟知的 Lakshmi Puja 是排燈節時最重要的 Puja， Lakshmi 女神是排燈節期間祭拜的最重要的女神。排燈節？不是 Diwali 嗎？排燈節還沒有到吧？是的，排燈節還沒有到呢，按照古印度年曆，排燈節是在杜迦女神節之後的二十天舉行，為期五天，同在 Ashwin 這個月份。今年的排燈節相當於公曆的2020年11月14日，而今天是10月31日（也是美國的萬聖節呢），因為是週六所以我們才有時間去廟宇裡祭拜祈福。今天離排燈節還有整整兩週，等到了我會給大家做詳細的介紹，講一講來龍去脈和神話故事。
大家是不是就會問了，那你們家今天慶祝的是什麼？為什麼要提早做 Lakshmi 的 Puja？ 其實在我印度婆家，也就是東部印度，西孟加拉、Bihar、Jharkhand這些邦，更靠近西孟加拉的文化，那麼在這裏呢，Lakshmi 女神是在杜迦女神節十日慶祝之後的第四天被慶祝的。Lakshmi 女神就是那位掌管財富的女神，在我們這裏的版本的神話故事裡，她是杜迦女神的女兒，和杜迦女神一起戰勝了惡魔神 Mahishasura。在杜迦女神十日慶典期間，我們也有做 Lakshmi 女神的泥像，對她進行祭拜。那麼杜迦女神十日慶典結束後，第四天我們會專門花一天來祭拜 Lakshmi 女神，將她迎入家裏，祈福她為我們帶來和平安康和豐衣足食。
在印度婆家的祖村，其實這一系列 puja 是連在一起的，都算做是杜迦女神慶典裡的一部分。對 Lakshimi 女神的祭拜是一個相對並不那麼重要的部分。那麼等到了 Diwali 排燈節，印度各地在祭拜 Lakshimi 女神的時候，婆家這邊祭拜的是另外一位女神 - Kali。
Kali 女神在不同的神話裡有不同的形象和意義，就連她的起源也有不同說法。在一些地方 Kali 女神被奉為是宇宙萬物的母親和起源，是宇宙裡最高端的存在。具體地講 Kali 女神被認為是時間與死亡的母親，時間指的是在時間的無限長河裡，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摧毀與創造，而 Kali 女神代表的就是時間的無限性而產生的力量。
另外一個比較廣為流傳的說法是 Kali 是 Shiva 的女性化身，Kali 產生於 Shiva，是 Shiva 所創造的。他們同為終極摧毀者，可以用舞蹈來摧毀舊的世界。當世界墮落腐化需要變化時，Shiva 會用他著名的 “Dance of Shiva” 來摧毀舊世界，使新世界獲得生命。Shiva 以皮膚黑著名，因為摧毀世界的時候他是生氣的，生氣的時候臉都氣黑了。Kali 女神具有一樣的天質，她以黑色和藍色膚色出現，她的黑色比黑夜還黑，她長長的舌頭伸出來露在外面，脖子上掛著被她砍下的惡魔頭串成的項鍊，裙子由被砍下的惡魔的手臂構成。Kali 是邪惡的終極摧毀者，所以她是一個像杜迦女神一樣的與邪惡戰鬥的女神。
Kali 女神最著名的神話故事是殺死了惡魔神 Raktabija。Raktabija 這個惡魔神可以將自己的每一滴血變出一個分身，Rakta 是血的意思，Bija 是種子的意思，他的名字意思就是他的每一滴血都可以成為種子。於是 Kali 女神把他的血吸乾，並且把他所有的惡魔克隆吃掉，以此將他制服。很多 Kali 女神的畫像裡，她砍下了 Raktabija 的頭提在手裡，脖子上掛著的頭來自於 Raktabija 的克隆，裙子上的那些手臂也來自於 Raktabija的 克隆的。
另外還有的地方流傳的是，Kali 是 Shiva 的妻子，而 Kali 的脾氣比 Shiva 還更暴躁，需要 Shiva 來安撫她。所以很多畫像 Kali 踩著 Shiva 神的胸口，或是在 Shiva 身體上跳舞，這其實是表明 Kali 和 Shiva 之間的關係。
在孟加拉文化裡，Kali 無可厚非是最重要的神之一，從中世紀以來湧現出了很多關於 Kali 女神的神話創作，體現出了孟加拉文化對 Kali 女神的熱愛，以及孟加拉文化對女性和女神力量的推崇。
這是孟加拉的古年曆，大家可以看到杜迦女神最後五天被標出來，持續到公曆10月26日。在公曆10月30日這天，也就是杜迦女神後的第四天，是 Lakshmi puja。過了二十天後也就是在公曆11月14日這幾天是 Diwali 的慶祝，11月14日這天，印度其它地區祭拜的是 Lakshmi 女神，而孟加拉文化祭拜的是 Kali 女神，因為這天是 Ashwin 這個月的新月之日，正好恰巧也是 Diwali 排燈節的日期。
其實對於印度大多數地方，Ashwin 這整個月從頭到尾都非常重要，節日不斷，很多古印度神話都在這個月發生，雖然是不同的故事，每個地區選擇的故事角度和重點也不一樣，但這些故事相互重疊，具有關聯性。 這麼多神要祭拜，而且日期還重疊著，所以我印度婆家的做法就是 - 終極疊加法 ： 如果在自己的文化裡有特別的神要祭拜，我們肯定會準時按自己的時間祭拜那個神，如果其他地區在不同時間以不同原因祭拜之前我們祭拜過的神，我們還會再按照其他地區的做法和他們一起再祭拜一遍，比如我們在排燈節除了祭拜 Kali 女神，也會祭拜 Lakshmi 女神，多多益善，只可多不可少。對於很多非本地流傳下來的傳統也是一樣，當然完全可以忽視，但如果喜歡的，可以直接效仿，變成自己的傳統。所以說時間久了，印度各地的不同儀式和傳統也都是混著來的。
是不是很混亂，完全都沒有一個統一的和固定的說法？是這樣的，這就是印度，這就是印度最本質的最精髓的東西：那就是任何一件事情都沒有統一的說法和作法。印度唯一不變的真理就是印度沒有統一的真理。不管是宗教流派、思想哲學，亦或是生活方式、祭拜習慣，每個地方，甚至每個家庭、每個個體都不同，紛繁複雜，怎麼來都可以。對於印度人來講，宗教只是一種思考方式，宗教只是每個人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宗教的意義在於精神上達到昇華，漸入佳境。而這個過程只能由每個人自己來探求，尋找屬於你自己的，歸於神靈的路。
我認為這也是印度教最美好與吸引人的地方，因為寬容性和多樣性是其最重要的基因。這就是印度教為什麼能成為全世界最古老的宗教，在幾千年人類的跌宕起伏裡頑強生存下來的原因。這裡面的各方面的知識非常豐富而且很深，一直都想給大家介紹，等這輪節慶日過去之後來做吧。
具體到現實生活中，我來給大家舉幾個例子，來看看印度的複雜性 ：
1. 第一個例子：雖然是同樣的神話故事和慶祝日期，但因為當地人所敬奉的最主要的神不一樣，對於杜迦女神節，各地的作法差別很大。在印度北部叫 Dussehra，包括德里，Uttar Pradesh 這些地區， Dussehra 意思是“十日戰鬥”。這個戰鬥呢，雖然指的是杜迦女神在 Ashwin 這個月的第一日到第十日與惡魔神 Mahishashura的戰爭，但其實因為這些地區所敬奉的主神是 Ram（羅摩耶那裡面的羅摩），所以你如果問當地人 Dussehra 什麼意思，很多人可能會告訴你“十日” 指的是 Ram 羅摩神搶回妻子 Sita 的十日之戰。當然肯定也有人說這是杜迦女神的戰役，每個人的說法會很不一樣。
那麼 Ram 的故事呢，是 Diwali 排燈節的故事，根據《羅摩耶那》這部古印度史詩巨著的描述，Ram 羅摩神為了奪回被惡魔神 Ravan 搶走的妻子 Sita，打了十天戰。而 Ram 對出征的時間是有選擇的，他故意選擇了杜迦女神與惡魔神 Mahishasura 大戰的日子，並且在戰鬥之前對杜迦女神進行了祭拜和祈福，求得杜迦女神的保佑。所以啊，在以 Ram 為主神的印度北部地區，他們的杜迦女神節其實不僅是在祭拜杜迦女神，更有祭拜 Ram 羅摩神的味道，他們從 Ashwin 月的第一天到最後一天，都是在祭拜羅摩神。不知道這與這裏的男權情況更加嚴重是否有蛋生雞，雞生蛋的關係：也許在男權情況更加嚴重的地方，相比起女性的神來講，男神更為人們所接受。這是我個人的推斷。
2. 第二個體現印度複雜性的例子：還拿杜迦女神節舉例，在我婆家印度東部的西孟加拉這些邦，以杜迦女神的九個變身來慶祝，這和印度西部的古吉拉特和拉賈斯坦邦是非常類似的，都講究祭拜杜迦女神的變身女神，每天按不同的變身女神來設計 Puja。但是在克拉拉邦的杜迦女神節，人們把三個女神放在一起祭拜 - 杜迦女神與、Lakshmi 女神和 Saraswati女神，認為三個女神代表了宇宙裡的三種不同的女性力量 - 杜迦女神代表力量和權力，Lakshmi 代表財富和資源，Saraswati 代表知識和精神。這凸顯了當地人對女性力量的認可與崇拜。所以說就算是同源的古印度神話故事，但因為印度歷史實在是太久遠了，在每個地方都發展出了自己獨特的版本，細節上存在很大差異。
3. 第三個體現印度複雜性的例子：在之後會給大家介紹排燈節的神話故事，出自《羅摩耶那》，同樣的故事，有的地方的人把 Ram 羅摩神當主神來祭拜，有的地方把美猴王 Hanuman 當主神來祭拜，還有的地方拿 Ravan 也就是那個惡魔神來當主神來祭拜。真的是完全憑自己喜歡來的，沒有標準。也不一定要敬奉神，敬奉惡魔也沒有問題，因為很多惡魔在變成靈魂被腐蝕的惡魔之前，是個曾令人敬仰的聖人，比如惡魔神 Ravan。這裏的複雜性側重於表現在人性的複雜性，每個人都是複雜的多面的多稜角的，而且多變。印度人對這種複雜性也有很高的寬容度和接受度，不是非黑即白，分析問題的角度也可以見仁見智。
4. 第四個體現複雜性的例子：雖然都是慶祝杜迦女神節，在印度西部的古吉拉特和拉賈斯坦等邦的 Navratri 有禁食 fast 十天（有的地方一整天不吃任何東西，但是可以喝水和奶茶或是在太陽落山之前不吃任何東西，太陽落山之後恢復正常，有點地方是不吃咸的東西但是水果可以吃奶茶可以喝，不分白天和晚上，各地各家的禁食講究都不同），在北部德里等地的 Dussehra 也有嚴格的禁食習慣。但是在以杜迦女神為一年裡最主要節日的孟加拉文化區卻沒有，反而是趁著節日大吃特吃，比如在我印度婆家，有屠宰羔羊做女神祭品的習慣，村裡人都趁著節日吃好幾天的羊肉，另外還有各種甜品不斷。
其實現當代的印度人已經在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各種融合裡，即保留了最傳統原生文化的特質，同時又混雜了其它各種文化元素。所有留存下來的文化其實都是反覆不斷融合與交匯的結果。比如我印度婆家人是幾百年前從拉賈斯坦邦遷移過來的，保持了拉賈斯坦邦的刹帝利武士和統治者的家族傳統；在過去幾百年裡，和當地的孟加拉人通婚，比如我印度老公的奶奶就是純正的孟加拉人，喜歡看孟加拉語的電影、讀孟加拉文的詩歌，所以從婆家的習俗上看，也極富孟加拉文化特色；加上當地 Jharkhand 邦有非常深厚的土著文化，所以婆家人的生活習慣裡也有一些土著文化特色。
再來看居住在城市裡的印度人，因為過去三十年裡，現代化城市的飛速發展，城裏的印度人混著住，朋友圈也是錯綜複雜，節慶日的做法不一樣，所以相互感染相互學習。過起節來，混合著各地特色，最後所有節日和慶祝，一個都不錯過，全過了。比如在杜迦女神節期間，很多非北印度的人，比如我們孟加拉這邊的人，不僅要按照自己的程序祭拜，還會跟著北印度慶祝 Dusehra 的人禁食10天，然後一起聚會開禁，還會跟著西印度拉賈斯坦邦和古吉拉特邦的特色跳 Garba 舞蹈，因為那是非常好玩的舞會，大家穿著漂亮的服飾圍著跳舞敲木棍。
在孟加拉文化下，杜迦女神節還有一個重要的慶祝女性力量的環節，女人們相互抹紅色 sindu 粉，很多非孟加拉人也會參加這個活動，把粉紅的 Sindu 粉往別人身上亂撒，就像 Holi 一樣。Sindu 是已婚女性抹的紅粉，所以這個活動原本限於已婚女性，但很多非孟加拉人的人不明原因，看到好玩也都跑去湊熱鬧，所以現在大多數人也都無所謂，反正慶祝的是杜迦女神與她所代表的女性力量。女權這點，孟加拉和南印度是在全印度靠前的，所以那裡的女神節日傳統也更為女權主義者所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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